不过，林如玉再细看，便发现未被水淹没的坡地上搭起了不少草棚，草棚或站或坐的人，都紧紧盯着大船。
这目光让林如玉觉得自家的两艘林大船，像极了两块肥肉。
看来，今晚的凶险不只来自安自远的走狗，还可能来自坡上数不清的饿狼。
“咱们再前行十五里，进入望萍镇码头过夜。我与望萍镇的里长有些交情，有他在，山坡上这些人不足为虑。”
林如玉回头看着站在房门口的沈戈，笑道，“沈哥不愧是乌沙镇老大，小小年纪就已经交友遍天下了。”
什么叫小小年纪？好像你有多大似的。沈戈剑眉一扬，“好心”提醒道，“‘我虽然只比‘二妹’大三岁，但已跟着三叔跑过多趟镖了，认识的人当然比二妹多些。”
切！
姐现在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四，但加上身为孤儿的十七年，姐已经三十一了，才不跟你这种十几岁的小屁孩儿计较。
林如玉暗哼一声，问道，“你的伤好些了？”
以为自己斗嘴赢了的沈戈眉飞色舞，“歇了一天已好了大半。今晚，我守夜。”
“他就是沈戈。”
“等着——”镇墙上的民兵回话，跑去传信。
“呜呜……”
“是。”刘栩良立刻打住，给沈戈深施一礼，退了出去。
若非如此，传闻中傲得只会用鼻孔看人的刘栩良，怎么可能给寂寂无名的自己行如此大礼。
沈戈退了几步避开，才问头簪白花，穿着白色衣裙的徐月凤，“徐家妹子，家中……”
沈戈抱拳还礼，“罗叔……”
“望萍镇码头离着一线峡只有半日船程，为防水匪过来作乱，镇里修了不少容船过夜的船坊。船进船坊后，镇里人会帮着守船。若船只或货物在船坊里破损丢失，船坊主人照价双倍赔偿。”
这场景，啧啧啧——
刘栩良四十余年的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，便是沈戈提到的这件事，这也是他吃酒吹牛的本钱，但此事在沈尚直面前，根本不值一提。
向沈尚直禀告望萍镇情形的刘栩良话锋一转，压低声音道，“据属下所知，望萍镇的里长徐乾奎，和一线峡匪老大私交不错。想必匪老大被杀的消息，已经传到望萍镇了，咱们今晚须得提防被两边人包饺子。”
在沈戈看来，只要头不晕就是好了，身上的刀伤？都是小意思！
歇一天就能好大半？林如玉真想上去给他一拳，看他好没好。
不等刘栩良说完，沈尚直便道，“栩良，你先退下。”
“好多了。”沈戈抬胳膊证明自己的伤已无碍，“叔祖，我这就去拜访徐里长，今晚就不回船上用膳了。”
沈尚直颔首，一线峡与望萍镇相距不远却能相安无事，暗中定有猫腻，不过今晚却不会太凶险，“栩良有所不知，咱们船上有人与徐乾奎是忘年交。”
“想守夜？也得看叔祖同意不同意。”
沈尚直当然明白刘栩良为何如此失态，因为沈尚直的长子沈文良曾与徐绍彪同守青州，沈戈的样貌与沈文良如出一辙。
沈戈？没听过。
被心目中的大英雄亲切呼名的刘栩良满脸兴奋，“您老说的人是？”
不等镇墙上值守的民兵喊话，船纲首便高声喊道，“我等是两日前西去送药材的宣州林家商船，劳烦兄弟们开间能容两艘大船的船坊，咱要在寨子里过夜。”
“沈哥，沈哥！”沈戈的话还没说完，就被打断了。
见沈戈从船上走下来，正与船纲首寒暄的船坊管事紧走几步上前行礼，“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，洪水冲过来后，里长他老人家天天挂记着您呢。”
沈尚直点头，“让吕正和刘栩良与你同去，你要多加小心，有伤在身，切莫饮酒。”
船到望萍镇时，天已经黑透了。
沈尚直注视他良久，才点了头，“好，早去早回。”
室内，沈尚直抬手按住额头，老泪夺眶而出。
听到这娇憨的呼喊声，林如玉悄悄将窗户推开一道缝，瞧见一个十四五的姑娘若一只白蝴蝶般飞舞着衣裙，跑向沈戈。
沈尚直心中疼痛，面上沉稳“沈戈，这位是宣州正平镖局的刘镖头。”
沈戈抱拳见礼，“您从双尖寨追回万两镖银的神勇事迹，沈戈如雷贯耳。今日得见，三生有幸。”
他，定是把自己错认成叔祖的直系晚辈了。
“我一人前往足矣。”略带稚气的沈戈自信十足，“您放心，我定会平安归来。”
见到徐月凤跑过来，沈戈下意识回头。偷看八卦却被正主抓了个正着的林如玉，慌得立刻推上窗户。
不过这不妨碍刘栩良溜须拍马，“叔祖无论身在何处，身边都是人才济济。”
沈尚直与有荣焉道，“乌沙镇，沈戈。”
刘栩良抱拳，“属下……”
沈戈灿烂一笑，“那咱就看看。”
沈尚直简要道，“嗯，老夫在青州时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。戈儿的伤好些了？”
“沈戈——”徐月凤冲过来要抱沈戈。
听沈戈问起这个，徐月凤再也忍不住哭了，“我阿奶、二婶、三婶和两个侄子都被水冲走了，阿翁也病倒了，沈哥快跟我回家看看吧。”
待两艘船停进船坊，刘栩良见到走进房中的沈戈，惊得眼珠子好悬没掉下来，“叔……叔祖，他，他……”
待房门关上后，沈戈稳住心绪笑问，“叔祖与刘镖头早就认识？”
“遵令。”沈戈顽皮一笑，转身退出房门。
自古南船北马，马有马棚船有船坊。顾名思义，船坊就是能容船停驻之所。
望萍镇外的码头和树木已被洪水吞没，挂着两盏灯笼的，竹竿捆绑成的镇门，看着极为简陋寒酸。
阿翁即祖父，是本地人惯用的称谓。
这场洪水来得又急又猛，不少老弱妇孺命丧洪水中。沈戈听到徐家一下没了这么人，心中很是难受，一边急步随着徐月凤走，一边问道，“可派人去找了？”
“派出去好多人，寻了几日都没消息。”徐月凤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林如玉又打开窗户，看着沈戈走得仿佛胳膊腿都不曾受伤的架势，用力抿住了双唇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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