莺儿连连点头，哪里不知苏妙青的好意，想要推拒，可求生的本能却又叫她死死地攥住这两瓶药。
一时眼泪滚落，又惭又羞，“多谢大娘子，我我……”
忽而想到什么，忙对喜鹊轻声道：“快去将我那匣子拿来。”
喜鹊一听便明白了，立时小声地朝二楼去了。
苏妙青也不管她们要做什么，只叮嘱莺儿，“我回去后会再给你配一些药，那药用了，会令人渐渐气力全无，宛若重病，之后便会无法下榻以致最后不能行走。”
她顿了下，看向莺儿，“你可明白我的意思？”
莺儿愣了愣，忽而眼睛一瞪，看向苏妙青！
苏妙青握住她颤抖的指尖，“莺儿，我只问你，当初你从鬼门关爬回来，为的，可是今日这般再做凋零红颜，任人践踏为腐么？”
莺儿微微张着嘴，忽而想到了从前苏妙青的那句‘你会好的’！
她忽而用力摇头，娇美的声音却是极低，“我不愿，大娘子，我不愿！”再次朝苏妙青跪下，“大娘子，求您，再救奴一次。”
苏妙青垂首看她，片刻后，将她拉起，点了点头，“这法子，是我能助你的最后一次。只是没了一个孙尚书，说不定还是张大人李大人，往后如何，且要看你自身了。”
莺儿看着苏妙青美丽眼眸中的期许与鼓励，从来弱水飘摇的心中忽而生出了一股坚定的勇气，虽这勇气小如卵石，可在她的心湖里，却已是磐稳不移。
她郑重点头，“是，大娘子。奴定再不舍弃这一身！”
苏妙青笑着摸了摸她的脸，擦掉她脸上的泪水。
视线顺着她散乱的衣襟，看见那薄纱的衣衫下，斑斑的淤痕青紫。
心下轻叹了口气，也知她们这般身不由己的女子，如何能做到脱于人手摆布？可便是草芥，若是不愿就此耽于消弭，亦能从石缝中扎根而生。
只盼她今后，能寻到自己生存的路。
低声道：“我走了，之后我会让人将药给你送来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喜鹊抱着个漆木描花的匣子快步走来，递给莺儿。
莺儿干脆往苏妙青手里一塞，哽声道：“大娘子，奴受您大恩，实在无以为报。这是奴的一点私藏，全是孙尚书和他带来的那些人兴起时给的打赏。您拿着，也是花用。”
苏妙青打开一看，居然是满满一匣子的翠玉金银首饰。
无奈摇头，递了回去，“我怎好要你的东西，你自收着防身。”
莺儿却不接，只看她，轻声问：“大娘子可是……嫌脏？”
悉云蓦地皱眉。
苏妙青却笑了笑，道：“非偷非抢，都是你拿命换来的东西，怎会是脏物？不可这般自轻自贱。”
悉云一愣。
莺儿却是眼底一颤，接着一攥手指，又要哭出。
苏妙青轻叹，将东西放回喜鹊的手里，道：“你若以后脱身，自是少不了银钱，多少留些。我就拿这一个吧！”
伸手，正要从匣子里随手掏出一枚戒指，指尖却忽而一顿！
接着眉头一蹙，上前，往那匣子里一翻，拨开上头流光溢彩的首饰，拿出了一枚被遮掩了大半，只露了一个头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。
见她拿着这枚在一匣子的首饰里并不起眼的银簪脸色不定，莺儿的哭声也止了。
喜鹊与悉云都看过来。
“大娘子，您……”
苏妙青忽而回头，“悉云，那枚南珠。”
悉云忙举起来。
苏妙青看了看那银簪，又看这南珠，一双水涟涟的清美眼瞳里，顿如寒霜密布，伤痕累累的脸上都盖了一层阴云。
莺儿从未见过苏妙青这般神色，登时惴惴，“大娘子，可是，可是有何不妥么？”
苏妙青心下震动，不敢相信这簪子竟会出现在此处，抬头问道：“莺儿，这簪子，是何人给你的？”
莺儿看着那簪子，道：“是孙大人给奴的。说是……宫里的贵人赏的。虽不值钱，却带了贵气，算是个好物。”
宫里的贵人！
苏妙青眼睫一颤！
莺儿愈发不安，与喜鹊惶恐地立在一旁，身体轻轻地颤抖着。
苏妙青也知这等事不好再牵扯她们，攥紧了簪子，脸上阴云压下，又对莺儿笑了下。
道：“我便收下这个做谢礼，其他的，你自己收好。”
莺儿心中还有些忐忑，只觉苏妙青的脸色十分不对，可又不敢仔细打听，便道：“您都拿着……”
苏妙青却摇摇头，“我不需要这些。莺儿，你以后，要好好的。”
要好好的。
莺儿站在耳旁边，目送苏妙青的身影隐入黑暗之中，终是忍不住捂住嘴，回神抱着喜鹊，无声地哭泣。
要好好的。
她一定，好好的。
……
且说苏妙青与悉云再次路过平康坊时，路上的行人已比华灯初上那会儿少了许多，倒是街道上多了许多的醉汉，还有趁机偷窃的扒手和乞儿。
苏妙青一路走，一路小心地避让。
悉云跟在后头，盯着她衣袖下的手指，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，总觉得方才那股温软一直还附着其上。
舔了舔嘴唇，忽然上前，攥住了她的一根指尖。
苏妙青顿了下，回头，便瞧见悉云正抬头望着自己。
那双大眼睛在平康坊华美的灯火下，隐隐有些怯怕，还有些依恋，像极了六郎七娘抄家那夜时看向自己的眼神。
想到他们如今的处境……
苏妙青心下又痛又软，反握住她的手指，拉着她，快步穿过平康坊。
一路回到怀远坊时，夜已过半。
内城刚刚开始宵禁，有打更的梆子声从远处遥遥低传进来。
苏妙青身心俱疲地坐在桌子边，看面前摆着的三样物事。
墨玉的螭龙玉佩，到底没给出去。孙明明显已背叛了武宁侯，甚至还落井下石地参与了一把。玉佩交给他，不是救侯府，反倒是把整个武宁侯府更往火坑里推。
而另一枚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，和那颗有价无市的南珠。
不说那南珠，这银簪，苏妙青却是真实地在宫中见过。
这是，皇后娘娘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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